
急诊!拔牙后
口腔严重肿胀的老人
陈绍陟


下午连续接诊了三位八十三岁的老人,均为男性,他们三人相同的年龄让我匆忙之中格外地留意了,乐了一下,但我不会将他们彼此混淆。我通常慎用“老”字,使用先生、女士更好一些,但超过八十岁者似无可非议了,通俗,并蕴藏了格外的尊重。三位老人中的一位从邻省远道而来,他年轻时是一位军官,后作武打演员,曾出演过甚多当红影视,而今年迈却行如风,止如钟;一位是儿子同学的外公,已经多次就诊,其女儿直呼我为陈哥,“陈哥”基本上就是与我们熟络的其他孩子家长流传的对我的称呼;一位是我交往多年的书法大家兼作家,德隆长者,儒雅而有淡泊中的幽默。
三位老人均为全口牙重症患者,虽然精神状态都不错,却多少都有一些老年人的弱质。故而我不仅在聆听主诉,询问继往史、现病史,检查、诊断、制定方案、手术操作上颇费心神,交流中也就更多了一份精心,亦更费时些……送走最后一位老人并完成了病历时,已经拖班将近一个小时,出了门来,整个城市已经进入了夜间的迷离与辉煌。
回到家,不免困乏,而全家等着吃饭呢,我是否有胃口都得作饥饿状,即席就餐了。当医生三十多年以来,家人都习惯了这种状态,也不用多询问,如果饭后我倒头就睡,那也很自然。有人说当医生是上一辈子积了德,应了这个概念,医者一辈子都在苦口婆心或振振有词地向大众传教健康知识,自己往往却难以成为践行者。己所不欲,却施于人,倘若有关心者反问,医生常常就闪烁其词了,个中滋味,一言难尽,自受成为一种习惯。
开饭一会儿,夫人小李手机有微信信息提示音,她拿起手机后就搁下了碗筷。我瞟了她一眼,却不见她止住。我们家虽然没有形成规矩,但都有一个共识,吃饭的时候不玩手机,除非有必须要即刻回复的重要信息。如有违犯者,孩子们会直言不讳,而我们大人彼此的提醒就是轻瞟一眼而已,彼此即心领神会。
“有事,必须回复。”小李头也不抬地说,而后站起来走到一旁去了。一会儿她告诉我接到儿子同学母亲的信息,她老父亲拔牙回家后口腔严重肿胀!
我有些不信,一边让小李安慰她及老人不急,并嘱让其用手机拍张口腔照片传来。很快传来了一张照片,果然口腔内拔牙创舌侧软组织明显肿胀,淤血状。
我回忆手术情况,有些纳闷。老人家是牙周病患者,经过我的一位医生多次施行牙周病治疗之后,一些确认不能保留的牙齿予以分次拔除。牙周病是国病,国人称之火牙。患者往往仅仅以牙齿的疼痛程度定论牙病的程度,实则大谬也,其害累累,此不赘述。老人家这是第二次拔牙,是我亲手操作的手术,他也是我今天下午接诊处置的三位老人中的第二位,手术很顺利,术后我还把护士交待他们父女俩的医嘱重复了一遍,然后和护士姑娘送他们下楼。“我爸爸运气好,上一次是李医生给他拔的牙,什么问题都没有,好得很,今天你拔得更快。”他女儿一边和他下楼,一边高高兴兴地返身对我说,并一再要我止步。恭敬不如从命,我在楼梯口对他们说:“你爸爸有你这个好女儿才是好福气。”我用这句话陪同护士姑娘送他们下楼,就忙活去了。
三个多小时过去了,此时却接到此恶讯。我一边嘱让她带老人去我的诊所,就匆忙刨了饭,也马上出门了。小李也与我一同出门,她也算是“老”牙科医生了,她与儿子同学的母亲熟悉,再则去帮我当助手,这时员工们都下班回家了,临时呼叫一位护士回来似无必要,我家离诊所近呢。
“怎么会如此肿胀呢?”我们等候电梯时又再看照片,照片在弱光下拍摄,有些模糊,但显然是软组织严重肿胀状。但凡病人自己拍摄口腔的照片,往往都是这种清晰度,更不会有恰当的角度,何况拔的是两颗后牙。
口腔拍摄其实也是一项专业技术。
刚进电梯,小李的手机响了,这次不是使用微信文字或语音留言,是直接打的电话:“不好意思啊,影响你们休息了……我们打车过来的,到了……啊!爸爸!你怎么肿成这样了?……”惊叫声!手机通话旋即中断。
小李面色一紧,见我不语,也就不言了,电梯间显示屏楼层指示的变化似乎格外地慢。
我头脑中迅速闪过了多种可能性和应急处理的方案。电梯门甫一打开,我们疾步走出,完全顾不上像平常那样对其他同乘电梯的人礼让了。
很快到了诊所门前,街灯投射过去,虽然并不明亮,但是我清楚地看到了他们父女俩略略分开站在两扇玻璃门边,而不是女儿搀扶倾斜了的老人的状态,这让我略略地松了一口气。他女儿面容紧张,但仍然带着微笑对着我们,她一只手拿着一包纸巾,另外一只手拿着几张湿漉漉的纸巾,见我们来了,轻舒一口气。
我迅速借着门前弱弱的光查看了一下老人,心下肃然。他肿得闭不拢嘴巴了,匪夷所思的是肿块居然从他的口角边悬吊出来,带着血丝的粘稠的唾液从上面滴滴嗒嗒的往下流。
“去三楼的诊室吧。”我一边开门一边说,因为考虑到老年人上下楼不方便,一般情况下岁数较大的老年人我们都安排在二楼的几个诊室就诊。但此时已有冬天的寒意,三楼的两个独立诊室空调升温、保暖更好些。从安全与节约出发,我们下班都关水电气,空调自然也关了。
小李赶紧开了灯,一楼、二楼、三楼。
父女俩虽然焦急,但很客气,她女儿不让我们帮着搀扶老人上楼,还一边连连抱歉说影响我们休息了。其实他们父女俩没有吃晚饭……“麻烦……你…亲…自来了。”听到老人说话,我不免又添了一份担心:肯定的印象是他原本思维清晰,表述流畅,此时因肿胀居然口齿都不大清了。
我拉着楼梯扶手借力迅速先到了三楼,把手机往办公桌上一搁,赶紧换了工作服,拿了眼镜,推开诊室的门。
此时小李已经不是惯常的麻利了,可谓神速,已经领他们进了诊室,开灯,开空调,开电脑,准备器械,扶老人坐上了牙科治疗椅,左手与他女儿衬着老人背部让其慢慢地靠拢治疗椅靠背,右手同时打开手术灯……
“老人家,您的止血棉,没有吐掉呀!”李医生惊讶地说。
……
关灯,下楼,那么地轻快。我们一起出了门来,整个城市已经进入了夜间的宁静与祥和。
陈绍陟
END