牙医的生活和故事…………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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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爷爷做过地下党。我从小就知道，他曾在国民党牢房里坐过半年牢。

我爷爷叫孔祥忠，出生于1901年。念过私塾，会读书会写字，在村里是个很有威望的人。抗日战争时期，我爷爷私下里与共产党、新四军建立了很好的关系。抗战胜利后，我爷爷按照党组织的安排，一方面秘密担任处在敌占区的晓潮村的村长；另一方面，担任国民党的保长。后来，苏中战役的第一场战斗——宣泰攻坚战在宣家堡打响。为了保证我军给养，我爷爷把用保长身份征收来的钱、粮，全部交给了解放军。经过十天的激烈战斗，人民解放军取得了宣家堡大捷。

1948年8月的一天，因为叛徒告密，国民党反动派得知了晓潮村有共产党员活动的消息，出动军队包围了晓潮村，并把所有村民赶到村里的广场上。国民党的一个团长要我爷爷指认村中谁是共产党。我爷爷知道人群中有好几个游击队的同志，他不假思索地说：“我以保长担保，我们村没有共产党。”国民党反动派不相信我爷爷的话，最后，把我爷爷抓进了泰州的大牢。在大牢里，我爷爷吃足了苦头，但他宁死不屈，没有交出一个人，没有透露党的半点秘密。1949年1月，随着淮海战役的胜利，人民解放军势如破竹，南下苏中，兵临泰州城下。地下党秘密组织开展营救行动，我爷爷被营救了出来。

从牢里出来的第二年，我爷爷的眼睛突然看不见了。我印象中，爷爷就是个瞎子老头，在乡野里穿着长衫拄着拐杖蹒跚而行的瞎子老头。他问所有人，天什么时候才亮？常常自言自语：“我就是个瞎子老头，我就是个瞎子老头了？”

我记事时，我奶奶就与我爷爷分开过了。我奶奶的屋在西边。据说，爷爷眼睛没瞎时，奶奶就不怎么理他，谁都不知道为什么。

有一天我爷爷喊我堂姐小红：“来，小红，带我去看一看你奶奶！”

我堂姐小红一听，便高兴了，高兴的是爷爷想去见我奶奶。小红走在我爷爷的前面，拉着我爷爷的拐杖，我爷爷跟在后面。

我奶奶正在屋前忙着，看到他们来了，一句话不说，使劲地朝小红摇手。小红立刻明白了奶奶的意思，她仍然不想见我爷爷。

“爷爷，我们回家吧，奶奶她不在家！”小红转身对我爷爷讲。

我爷爷突然抽回手中的拐杖，奋力扔向我奶奶，比看见的人还看见，拐杖准确地扔到了奶奶的身上。

还有一次，我端着一碗面，来到爷爷床前。“爷爷，你快吃。”

我爷爷这辈子不曾见过我的模样，但他能听出我的声音。

“是小锐来了吗？”

“爷爷，是我，吃面吧，是我奶奶做的！”

“她做的？她干吗不来见我，我不吃！”爷爷把刚端起的碗，又抖抖地放回床前的桌子上。

我爷爷的床就摆放在二叔家的堂屋中间，黑黑的蚊帐在穿堂风中飘逸，床后有扣养的两只山羊，满屋是青草和羊膻的味道。山羊的“咩咩”声伴随着爷爷的咳嗽声和叹息声，早已缠绕我沉寂的记忆中。冬天，总看见他坐在床头被窝里，手里捧着一铜质的取暖壶，低着头在沉想……

“小锐，你知道你奶奶为什么不理我？”有一天，我站在我爷爷床前，我爷爷突然高声对我说。

“爷爷，我也想知道。”我看着下巴颤抖的爷爷。

“我从前的事，我从不告诉她，我被抓起来的时候，她也不知道我是什么人。她不知道，但我不能告诉她啊……”

“执行党的决定，保守党的秘密。”多年后，我终于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。我爷爷孔祥忠，一生对党忠诚，竭尽全力为党工作，始终严守党的工作纪律和秘密，即使到了和平年代，也依然守口如瓶。哪怕是我的奶奶。哪怕我的奶奶因此对他误解，甚至因此与他分居。

“他被抓进去的那天晚上，月亮很大很亮，夜里像白天一样，我与你大伯和大姑，推着油车，挑着米担，去泰州牢房换你爷爷的性命，路上静悄悄的，没有看到一个人。没想到，这帮狗日的，拿了东西，根本不肯放人……”我奶奶在我爷爷去世后，经常抹着眼泪，一遍又一遍，一年又一年地重复着这段话。



作者简介


孔锐，女，1967年10月出生。扬州苏北人民医院口腔科主任医师，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。1990年毕业于南京医科大学口腔医学院口腔医学专业，从事口腔临床三十一年。2015年开始写作，并于2016年由译林出版社出版《牙医门诊日记》，同年获人民日报评选的2016年全国十大人气图书大奖。五年来，坚持边工作边创作，至今已有小说散文诗歌四百多万字，并于2019年、2020年，分别由天津人民出版社、中国民族文化出版社出版散文集《你是爬上我额头的藤蔓》、长篇小说《老马》。2020年10月，由扬州大学文学院、扬州市委宣传部和扬州运河文学院联合举办了孔锐作品研讨会。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阎晶明、小说选刊主编王干到会参加，我的作品获得了一致好评。目前两个长篇正在创作中，将努力创作出更多好的文学作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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